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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逆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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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逆鱗

“公主,還是要稱您大小姐?”文萃站在我身邊,笑意盈盈地遞上一杯熱茶。

“我來吧。”藺蘭半路接過她手中的茶杯,不失禮貌地說道。

我站在臨街的窗邊,看著窗外或豪華或簡樸的馬車將一個個醉酒之人從各家妓館樂坊裏接走,夜已深了,天邊的地平線上浮起絲絲縷縷的墨藍色,這座浩大的京城總算在黎明前安靜了下來。

“那兩個人呢?”我問藺蘭。

回答的卻是文萃,她雙唇微抿,笑得諱莫如深:“就在樓下,我叫了兩個妹妹陪著喝酒,只怕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

我略一皺眉,這個文萃的心思玲瓏剔透,錢晉錫只交待了這麽一句不明不白的話,她便分得清事情輕重,拿捏得前後因果。

像是猜到了我在想什麽似的,文萃走到我面前,笑道:“奴家雖淪為風塵女子,卻是錢大少的紅顏知己,俗話說,恩深似海恩無底,義重如山義更高,若不是錢大少,奴家在這相思醉裏也不過一介舞女,任人宰割。”

我看著如墨的夜,什麽也沒說。

“人都說戲子無情,婊子無義,但奴家卻願意為他而死。”

聽到這裏,我忍不住冷笑了一聲,錢晉錫還是有錢晉錫的本事,竟騙得這許多女子一顆真心。

她絲毫不介意,嫵媚一笑,伸手搭在我的手背上輕聲道:“想必公主也有能為其舍命的一人吧?”

我冷冷地看著她,藺蘭拉開她的手說道:“姑娘,還請不要僭越。”

她忽然捂著嘴巴咯咯咯地笑起來,笑得好生快活好生暢然,“我本以為邊西來的公主會有所不同,沒想到也是一樣,都假正經。”

“誒?”薩梅不高興了,“你說什麽呢?什麽叫假正經,我看你這惺惺作態的樣子才讓人……”

我看了薩梅一眼,沒有讓她信口胡言下去,說道:“姑娘身處紅塵之地,說話自在慣了,忘了這儒林天下,講究的仍是禮之正於國家,如權衡之於輕重,如繩墨之於曲直。姑娘眼中的假正經,乃是這天下的立身之處,還望自重!”

她楞了一楞,眼裏不動聲色地浮起一抹濃烈的卑微,嘴角卻仍持微笑,“還請公主教導,於這齷齪不堪的楚館秦樓裏,如何持身禮正?”

“心無物欲,即是秋空霽海;坐有琴書,便成石室丹丘。姑娘既淪落至此,七月無法感同身受,也不敢有何微辭,但持重自身僅一顆心而已,不靠環境。”

她呆住了,一個勉力擠出的笑容凝固在嬌媚的臉龐上,半晌才說道:“公主……看得起我,才會同我說這些。”

我轉身看著窗外,天邊已然升起斑斑點點的殷紅朝霞,天快亮了:“我認識一個啞女,她的家世既非尊貴也非顯赫,不過一介醫女,可她空谷幽蘭,才望高雅,就算每日在紅土褐泥中采藥采得雙手粗糙,卻依然心如霽月,溫良恭儉,從不抱怨,甘之如飴,她的性情是我見過的人中最溫婉最可貴的。”

“奴家……”

她話沒說完,便被藺蘭突然打斷,“公主,您快看。”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只雪白的信鴿從漸漸翻出白肚皮的天空向我們飛來。

……

紙條很短,僅‘郭尚書遇害,十三貝勒生死不明,方文蘇在吳知府手上’,卻已讓我方寸大亂。

禮部尚書郭賢是朝廷從一品大員,也是此次隨十三阿哥去泰山祭天的文官之首,他的死必然震驚朝野,可直郡王卻秘而不宣,而是直報聖上,像是在掩蓋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一半。而十三阿哥生死不明又是什麽意思?如果他們一同遭人行刺,那接到消息之後的直郡王斷然不會是這種反應!還有方文蘇?……

一個消失了十幾二十年的陪都行宮太醫,京中少有人知曉他的存在,如今卻落落大方地在密信上留下了名字!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紙條短短一張,卻字字誅心,讓我心如刀割。

……

朝霞還賴在天邊沒有散去的時候,我就已經站在了陌生的溫泉山莊門口,大門半開,兩個翹首顧盼的守門小廝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訕訕笑道:“大小姐當真不進去嗎?”

我伸手接住了從墻內伸出來的一片樹葉上滴下來的朝露,人生幾何,譬如朝露……

腳步聲由遠至近,我搖搖頭道:“不必了。”

前去通報消息的素心疾步走了出來,“大小姐,夫人夜裏不安,這會子剛睡下,她交代了,如果您有事的話,晚上再說。”

我撇下素心幾步上了臺階,卻在要踏入門檻的剎那間聽到素心小聲道,“大小姐,夫人的脾氣您是知道的。”

我頓住了推門的手,不知是因為著急還是疲憊,聲音都帶了些顫抖:“我已經站在這裏等了一炷香的時間了,必須見到阿媽。”

“大小姐,”素心正色道,“天大的事,都大不過夫人的身體。”

我怔怔地看著她,後退兩步,一陣涼意從脊背直竄入心底深處,“難道與我性命攸關的事情也要等晚上再說嗎?”

素心為難地抿了抿唇,什麽也沒有說。

看她的模樣,我便已經知道了阿媽拒絕見我的態度很強硬,聽說阿爸昨兒一早應隔壁山一座小廟的住持邀請去下棋了,所以山莊裏只有阿媽一個人在,可我天不亮就離開京城來這兒找她,她竟然不問緣由便斷然拒絕相見。把我氣得一時間眼淚撲簌簌地掉:“我雖百般不是,卻也是她親生的。”

陪我前來的藺蘭早已淚流滿面,素心面露不忍,卻也束手無策。

我咬牙抹去淚水轉身便走,聽到身後吱呀的關門聲,突然回頭,“素心姐姐,我來都來了,想問你點別的事兒。”

素心一楞,“大小姐請說。”

“端午的時候不是說過麽?我在幫阿媽找個叫方文蘇的大夫,最近好像打聽到一點消息,有人在山東見過他,我想著要是能把阿媽的詳細病癥列成單子托人帶給他的話,說不定能找到法子根治阿媽的病。”

剛說到‘方文蘇’三個字時,素心放在門把上的手以肉眼可見的幅度動了動,待我說完,她微微笑道:“現在騙子很多,大小姐別給騙了吧。”

我眉頭一挑:“不可能,我拜托的人很謹慎,應當不會弄錯的。”

她抿了抿唇,臉色變得有些蒼白,笑得很勉強:“大小姐,聽說那位方大夫很神秘,哪有那麽容易找到?”

“心誠則靈,說不準是我太憂心阿媽的身體,所以感動上蒼了吧。”我也笑。

若說剛才她還半信半疑的話,在我這感人至深的笑容沖擊之下,這會兒對我說的話已全然買單,急著要我撇清:“大小姐,奴婢還聽說,那方大夫精通易容之術,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他隱世多年,怎可能突然以真實身份示人呢?”

“易容之術?”我心中大震,一個猜測已逐漸成型,面上卻仍繼續裝天真:“可白胡子老大夫不是說他曾經是太醫嗎?既然是太醫,見過他真人的人可就多了。”

素心鎖眉,有些著急:“他雖然是太醫,但當時籍籍無名,見過他的人少之又少,這麽多年過去了,容貌肯定大改,說認識他的人都是騙子!可不能信!”

“是嗎?”我微微一笑,眼睛彎了起來,裝作很失望的樣子:“那就算了,我初到中原,哪裏知道人們說話都喜歡當著一套背著一套呢?”

素心一怔,笑得很勉強,“大小姐既然來了,就進來泡泡溫泉吧。”

我仰頭看著郁郁蔥蔥的院內,空氣中似乎都飄散著一股硫磺水的味道,這兒安靜舒適,給人營造了一種忙裏偷閑的樂趣,但卻距我有千裏那麽遠,我是誰呢?能在這兒泡溫泉?

我自嘲地笑,笑得素心快要站不住,才小聲道:“不了。”

……

手眼通天的十三阿哥在京城查了那麽久才從一個離宮多年的姑姑那兒打探到太醫中確實存在過一個叫做方文蘇的人,如果正如素心所說,他精通易容之術的話,那麽一個容貌未知,姓名不為人知的太醫又怎會突然落在官家的手上?上報京城的密信中提到方文蘇時連‘疑似’二字都沒有,反而斬釘截鐵般的確認,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態度顯出了他們的心虛。

如果他們手中的方文蘇是假的,那就說得通但卻很奇怪,為什麽要弄個假的方文蘇出來呢?難道這與十三阿哥的失蹤有什麽關聯嗎?

我打開衣櫃,從裏面翻出一大堆從未穿過的衣衫來,想到這兒的時候頓時停住了手裏的動作,十三阿哥說火燒棠梨宮的人是太子,他覺得主因是太子因妒生恨,但真的是這麽簡單的理由嗎?

首先,剛選上秀女封為敏嬪的敏貴妃娘娘曾在陪都行宮住過,而阿媽也是在陪都行宮待產,方文蘇更是陪都行宮失蹤多年的太醫……繞來繞去,似乎都跟陪都行宮脫不了幹系,或許太子殺害敏貴妃娘娘,是與陪都行宮發生過的往事有關!那太子知道方文蘇這個人的存在也就不奇怪了,並且他現在又要利用這個人來對付十三阿哥!

我因自己的奇思妙想楞在當場,訥訥道:“姑姑,吳知府是什麽人?”

藺蘭沈吟道:“應當是泰安郡隸屬的德州知府吳敏清。”

“他是太子的人,還是八貝勒的人?”我指尖微微顫抖,從五顏六色的衣服裏翻出兩套顏色素雅的,不停地往包袱裏塞。

藺蘭略微詫異,但還是認真回答:“聽說當年吳敏清會試入殿是太子爺點的。”

我一巴掌拍在衣櫃的門板上,果真又跟太子有關,我雖是胡亂猜測,只怕十有九中!

十三阿哥破例冊封,又代君祭天,只怕太子早就嫉妒得發了狂,以至於人已離京,局卻連開不止,甚至連我和錢晉錫的存在都考慮進去了,派人監視,不惜暴露三貝勒的風險來和我們演了一出戲!

當日秦諾告知我太子在芽兒關的私兵有異動,我以為他要動皇上,沒想到他打的是十三阿哥的主意!

既然早早地開局了,那麽謙府周圍勢必也有人時刻監視!

他們既如此害怕我們先一步得到消息,卻不忌憚皇上第一時間聽到此事,定是這盤謀局的下半場了,他希望直郡王將此事告知皇上,‘方文蘇’既然是阿媽的逆鱗,自然也是皇上的,不知他到底要利用這個消失的太醫玩出什麽花樣來!?

我原本打算找阿媽問出方文蘇身上的秘密,從而謀劃下一步的計策,讓我們在太子的布局之下不那麽被動,但阿媽連見都不願見我,可想而知,就算我強硬地闖進去見到她,只怕她也一個字都不會同我說的。

“公主,您要做什麽?”藺蘭問道。

我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了手上的包袱:“薩梅,去把你的衣服給我找一套過來。”

薩梅不明所以。

“公主,”藺蘭急道,“您到底要做什麽?”

“我要去德州,”我言簡意賅,“不管那個方文蘇是真是假,我都要趕在太子執行下一步計劃之前見到他。”

藺蘭和薩梅雙雙大駭,“德州距京城山高路遠,您怎能去冒險?何況就算您去了,難道吳知府就會乖乖地讓您見他?”

“到時候再想辦法吧。”我看了一眼薩梅,薩梅不敢再耽誤,登登登地跑出去拿衣服了。

“這太危險了……”藺蘭堅決不同意。

“除了我,沒有人能幫他了。”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把牙根都咬酸了才沒讓自己哽咽。

“我們可以再想想辦法……”藺蘭急得滿頭大汗,“恰骨伊去蒙古送信已經有一段日子了,眼看馬上就回來,您就再等兩天。”

“一炷香我都等不了。”我一字一句,接過薩梅遞來的衣裳開始換。

藺蘭噗通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公主,您真的不能去,您讓奴婢留意宮中動向,這段時間以來您知道打聽到最多的事情是什麽嗎?如今宮中盛傳最廣的,就是您和十三爺之間的事,說您入宮之前就和十三爺相識於民間,還說老爺去求皇上收回指婚,就因為您和十三爺早已私定終身,如果您現今只身前去德州救十三爺,那流言會被做成鐵案,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我楞了楞,扣上盤扣,系上棉袍:“他們說的一點都沒有錯!”

藺蘭瞪大了眼睛,“公主!”

“姑姑,我不懂那些彎彎繞繞,但我能肯定,十三阿哥生死不明,我無法坐視不理……昨晚文萃問我有沒有能為其舍命的人,我答不出,但我想可能為其舍命就是我說的這個意思吧……”

我轉身將她扶起來,“如今謙府四周都有人監視,我得裝作薩梅的樣子出府,你讓薩梅穿上我的衣服,能裝多久裝多久。”

她眼睛通紅,“可是……”

“放心吧,恰骨伊回京之後你讓他即刻趕來德州,不會有事的。”

藺蘭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淚嘩嘩地流,“公主,您的手怎麽這麽燙?”

我縮回手來:“沒事。”

“可您的臉色不太好,從昨晚到現在,一口水都沒喝過,要不……”

我看著呆若木雞的薩梅,小姑娘被嚇壞了,也不敢吭聲,但心裏肯定著急得要暈倒,我勉力朝她笑了笑:“你派個人去大理院門口守著,一旦看見錢晉錫的蹤跡,馬上去見他,把我的猜測原原本本地告訴他,讓他趕來接應我。”

薩梅木然地點頭,眼裏已有了淚花。

我前腳已邁出房門,突然又回過頭說道:“算了,別什麽都跟錢晉錫說,讓他來接應我就好。”

藺蘭先是一楞,爾後明白過來我的意思,現如今誰都不能完全信任,更何況從相思醉帶走錢晉錫的人到底是不是五貝勒的人還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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